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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驚無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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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劉姥姥偶遇後,黛玉便藏了個心眼,她尋思著狡兔尚且有三窟,更何況人呢。再者,任誰也不會預想到她會在城外的小莊子裏修宅子買田地過日子的。於是心底裏暗暗琢磨如何避人耳目,在劉姥姥所在的莊子上安家落戶。思前想後考慮許久,她修書一封命劉偉親送到安徽桐城縣去。

隔了好長的一段時光,劉偉風塵仆仆地趕回來,連水都沒喝一口,直接面見黛玉,遞上林如海的回信。黛玉看後,心下立時明白該怎麽做了。以林伯勞苦功高為理由,一面正大光明地為他置辦田產頤養天年。一面私底下修建自家的。順勢也可將他們一家的奴籍脫去。這樣的話,即便林家不幸落難了,也不會牽連到林伯林修善雪雁他們一家。而林家亦可多一條退路。

想到此,她親自走去管家林伯一家所住的院落中,與老管家秘密商議了一下午,把裏外的因素考慮周全了,方心滿意足的回房。

隔了幾天,林伯帶著幾個從揚州別院裏來的舊仆,打扮一新的趕著幾輛一模一樣的馬車,在城裏兜了無數個圈子,東逛逛西買買,甩脫了暗中保護跟梢的幾夥人,秘密趕往劉姥姥所住的莊子,化名為木家老爺,進行林家父女未雨綢繆的置辦產業計劃。

時間過得飛快,京城中黛玉每天忙於分散產業,化整為零。安徽桐城縣那邊的河堤上,林如海也忙得熱火朝天,堂堂的前科探花郎,一點也不顧斯文的捋起袖子褲腳,光著一雙腳,同民工們一起吃住在河堤旁臨時搭建出來的草棚子裏。啃一口硬邦邦的饅頭,就兩口鹹菜,喝幾口熱水,就當一餐溫飽了。

短短兩個月下來,林如海從風度翩翩的儒雅書生變成了一個名副其實的莊稼漢。雪雁看自家老爺黑瘦得不成樣子了,心裏邊是急得不得了。心道:姑娘千叮嚀,萬囑托讓我們好好照顧老爺。倘或是瞧見老爺成了現今這般模樣,姑娘心裏定會不好過的。

她心裏急,卻礙於人微言輕,林如海根本不拿她的勸告當回事,反而振振有詞的駁斥道,當官不為民做主,不如回家賣紅薯。黃河的汛期轉眼就至,他沒那麽多閑工夫打理衣冠休養身體了。假使大姐兒在此,想必也會同意他的做法。

聽他如此一說,雪雁頓時焉氣無語。瞅瞅一旁同樣發揮不了作用的夫君林修善,倆人對視苦笑,如若姑娘在此,他們倆也不必為自家老爺的衣食起居操心了。如今是,主子不急,奴才急。老爺不過是一屆文弱書生,即使是鐵打的身體也禁不住他折騰的。更別提同那些吃慣苦頭的民工一塊兒吃住了。現在看著沒什麽,若是傷到了底子,那可就麻煩了。

雪雁很是無奈地看看換了衣裳,跟著一樣黑瘦的潘季馴匆匆趕去河堤上施工的林如海,轉過臉,與夫君林修善唧咕了幾句,倆人心領神會的點點頭,立即修書遣個伶俐點的小廝送去京中,請林家的女主子過來壓陣。

黛玉接到雪雁的求救信已是六月下旬了,看罷信函,她眸色一動,臉色冷下不少,忙喚了紫鵑進屋子,吩咐她領著其他幾個丫鬟準備出遠門的東西,順便通知劉偉備好車馬以及船只。後轉念想到弟弟林融缺乏常識鍛煉,應該讓他去河堤上學著爹爹林如海的模樣,和民工們一同吃喝兩天,體驗下汗滴禾下土,粒粒皆辛苦的真實含義。略作思考,她回過頭遣正在收拾衣物的雲雀去林融屋子裏一趟,命他收拾行裝,一起去桐城縣伺候老子。

林融一聽可以離開京城這個大牢籠,去桐城縣一家團聚了,心裏頭十分高興。但他完全沒領悟到姐姐黛玉的一番良苦用心。心裏想著,桐城雖是個小縣,然在歷史上卻是人文薈萃之地。去了那裏,姐姐每天忙於爹爹的事情,篤定沒空理會他了。他正好借此機會去領教下桐城學派。

姐弟倆人各自盤算著到桐城縣後所要做的事,一個苦口婆心地想讓弟弟去河堤上吃吃苦頭,磨煉掉他一身嬌生慣養的公子哥脾氣。一個意氣奮發地想著去領教桐城才子的威名。倆人南轅北轍的念頭,導致林融在桐城縣徹底脫胎換骨,立志終其一生投身在治理水患上,造福一方百姓。

考慮到林如海臨走時曾拜托外祖母家代為照看他們姐弟倆人,黛玉親書一封言辭懇切的書信,請林伯在他們的船只離開後,送去賈府。老管家拿著信,大約明白為啥自家姑娘要他在船只走後,才能將信函送到賈府去。大概是怕賈府裏的老太太心疼外孫外孫女,非要派孫子輩上的人一路護送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自家姑娘不願與賈府有過多的來往,遂決心先斬後奏。

收拾好行李,黛玉同玉竹嬤嬤慎重告辭,帶著弟弟和一幹奴仆等離開京中,趕往安徽桐城縣。先是水路,後轉陸路,一路上水陸兩路輪流替換,走走停停兩月有餘,方到桐城縣的城門前。馬車剛到,兩個月來候在城門口守城兵休息的小屋子裏翹首以盼的雪雁急忙跑出來,紅著眼圈請安問候。

雙方絮叨了幾句,聽得林如海不在府衙中,而是在河堤上視察水情,黛玉略一沈吟,吩咐劉偉將她和弟弟乘坐的馬車直接趕往最近的河堤旁,其餘的人跟隨雪雁去府衙裏收拾屋子,整理行李。問清林如海大致的方位,在一名守城士兵的帶路下,劉偉親自趕車護著兩位小主子前往河堤。

不多時,馬車停在離河堤較遠的平坦泥路上,劉偉擡頭眺望一眼遠處河堤上瞧著不大真切的人影兒,回過頭對馬車裏的黛玉說道:“姑娘,前面的路太小,不大平穩,馬車是不能過去的。不如先由奴才去堤岸上同老爺稟告一聲,爾後再作計較。”

他心裏不大願意黛玉出來去河堤上走動,即便戴好面紗,穿上披風,全身上下裹得嚴嚴實實,劉偉仍覺著以她未來郡王妃的尊貴身份,實不該涉足此等險境。但願玉竹嬤嬤的密函能快點送到小郡王手中,好讓他盡快趕過來,近身保護。不然,他即使死一萬次,也難辭其咎。

黛玉一心想著打磨弟弟林融的嬌慣脾氣,豈會體諒劉偉的私心,她掀開一角窗簾,瞥了眼前方不算平整,但能夠行走的田埂,說道:“不用了。我和融兒久未見爹爹,心裏想念至極。今兒悄悄過去,正好予他個驚喜。”

說著,她穿好披風,戴好面紗,稍稍整理水藍色的衣裙和雲髻,在先行下車的紫鵑相思一左一右攙扶下,提著裙擺,搖搖下車。

林融也換了一身耐臟的藏青色短打,利落地跳下馬車,甘草半夏系好馬匹,緊隨其後伺候。劉偉見狀,叮囑幾句馬車夫,大跨步趕上去開道保護。

黛玉一手提著裙子,一手扶住前面的紫鵑,踩著高低不平,長滿野草的田埂迤邐前行,紫鵑和相思一前一後地提醒她小心腳底下,不要被絆倒了。林融如同放出牢籠的雛鷹,一臉好奇的跟在後面東張西望,甘草半夏倍加小心的念叨著:爺,你留神腳下,爺,不要亂跑……一行人中,惟獨劉偉是有苦說不出,心裏默默念著菩薩保佑在前頭開道。

走了一二百米的田埂,黛玉他們爬上用麻袋裝土,加固加高不止一截的堤岸。走在堅實的河堤上,瞇起眼眸遙望遠處滔滔的河水,林融口中訝嘆不已,稍加思索,轉頭問黛玉道:“姐姐,倘使這回汛期平安度過了。爹爹能否上奏朝廷告老還鄉了?”

話猶未完,前方跑來一個黑瘦精幹中透著溫文的書生之氣,雙眼炯炯有力,精神頭十足的年輕人沖著他們擺手,並大聲嚷道:“你們快些下堤岸去。不一會工夫,洪水就要過來了。”說完,他連瞄都沒瞄一眼身姿飄忽恍若隨風扶柳的黛玉,腳步匆匆地往上游的方向跑去,伸展手臂測量風力,風向等。

頭一次遭人忽略得如此徹底,林融擡頭瞅瞅風輕雲淡的天際掛著的懶洋洋的太陽,不以為然的笑道:“足下是在開玩笑吧。天色如此晴朗,豈會有洪水到來?”

黛玉心思一動,別過臉嗔責弟弟道:“人家既然敢這般說,想必是胸有成竹。我們且下堤岸去。甘草,你去那邊通報一聲爹爹,就說我們在馬車等他一同回去。”

她觀那年輕人面容清秀,雙目清澈有神,不像是說謊話騙人,且他們姐弟倆人生地不熟的,人家沒必要騙他們。

林融聽到姐姐的責怪,心裏不大服氣。一雙眼睛盯向測試風向風力的年輕人,故意問道:“既然洪水要來了。那你為何還待在岸堤上不走?你就不怕被洪水卷走了。”

年輕人聞言也不生氣,轉過身體爽朗大笑道:“呵呵……能卷走我潘季馴的洪水恐怕還沒出來呢!這位小姐,你還是快些帶著你們家小哥兒下堤岸去吧。不出半個時辰,洪水就會到這裏的。幸而新到任的林知縣是個好人,號召縣城裏的人有錢的出錢,有力的出力,加固了整個桐城縣境內的河堤,不然,前段時間洪水剛到,桐城縣就變成一片汪洋大海了。這是第二次了,希望也能順利渡過。”他喃喃自語的同時,手裏的測試動作片刻不停。

聽他提到爹爹,又見他自稱潘季馴。黛玉心知他便是林如海口中的那位擅於治水,叫潘季馴的江蘇老鄉了。對他說的話,十成信了九成。令她最為好奇的是,爹爹末了讚嘆說,此人前途不可限量也!見到這一句,黛玉心中對能令林如海讚不絕口的人頗為神往。今兒遇到這位儒雅中不失英氣的年輕男子,看他一副心無旁騖的工作模樣,一股子敬佩之情油然而生。心道:難怪爹爹對他讚賞有加!果是實誠的君子也。

林融還是不服氣,倔著脾氣說道:“你忒小看人了。我也從小學游水的。這小小的洪水,我還不放在眼裏。”

聽到他負氣的話語,紫鵑急了,當即不管林融是不是小主子了,臉孔一板,厲聲訓斥道:“融哥兒,你要逞英雄回府裏養魚的池子裏去。犯不著在這邊說大話哄人。你從小學游水的,不把小小洪水放在眼裏,不把自個兒的性命放在心上。但我們這些做奴才的,雖說俱是無父無母,買斷了生死契約的,但仍是挺珍惜自個兒這條賤命的。”

紫鵑一頓嚴詞搶白,說得林融啞口無言,訕訕的偏過頭求助姐姐黛玉,卻見姐姐的註意力似乎集中在那個叫潘季馴的人身上,對他好像很是欣賞。見此光景,林融深悔方才不該空口說大話,白白惹怒了姐姐跟前的紅人紫鵑丫鬟不說,還令人小覷了他。

正當林融小臉漲得通紅,說不出話來時,甘草帶著聞得一雙兒女來到桐城縣,喜不自勝的林如海急步過來。林如海一瞧見立在上游測試風向風力的潘季馴,馬上將近在咫尺的一雙兒女拋之腦後,他不無擔憂地快步上去問道:“時良,可是洪水要過來了?”

潘季馴全神貫註手上的動作,看也不看身後的林如海,回答道:“林大人,大約還有半個時辰,第一波洪峰即將抵達。需盡快在各個地勢較低處加派人手,防止發生同上回一樣的堤岸決口情形。”接著,他甚是自信地揚起臉孔,說道:“不過,今年不同往年。我們已提前加固了河堤。上趟既能平安過去。這趟的洪峰相信也會安然度過的。”說完,他丟下一句,飛步沖著上游的跑去:“我去上游測量水位和流量。林大人,為了以防萬一,你還是先同其他人一塊待在比較安全的地方避開洪水吧。那邊的小哥兒和小姐,你們也快些走吧。不要再耽擱了。這裏的洪水可不比家裏養魚的池子。是會淹死人的。”

他最後一句善意的揶揄,使得黛玉顧不得弟弟難看的臉色,“撲哧”一聲笑出來,心道:說得好!這個叫潘季馴的人真是不簡單!若是能在桐城縣期間,請他到府上來做弟弟的老師就好了。有他這位身體力行的嚴師在,就不怕弟弟那只小猴子能翻出啥名堂經來?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弟弟他需要多加磨煉,方可成才。

思罷,她回望了一眼漸行漸遠的青色身影,轉過身子,伸手扶住紫鵑的手,沿著土坡道慢慢地走下去,一陣河風吹過來,她月白色的披風泛起好像河面上浪花般的波浪,遮擋住身後相思的視線。林如海和林融俱發現黛玉似有心事未說,仿佛同剛剛離開的潘季馴有關,倆人的眼神閃了下,各有所思地尾隨其後。甘草半夏乖巧的跟著,劉偉臉色發黑的壓在末尾,心裏不停自責沒看護好未來的郡王妃,讓她與陌生男子搭話了。

回到馬車上,黛玉擡眸仔細打量黑瘦了大半,顯得心神不寧的爹爹林如海,過了半響,她開口道:“爹爹是在操心洪水到來的事嗎?還是在擔心那位潘公子?或者兩者皆有?”

林如海聞言,黑瘦的臉上浮出一絲笑意,依稀能見到往日儒雅的風采,他重重地嘆口氣說道:“兩者皆有。倘使不能平安度過此劫。為父實在對不起出錢出力忙碌了幾個月的桐城縣上下了。”

自來到這個小縣城裏,雖說衣食寢具俱比不上揚州城的小別院,然解除身為密折臣子的重擔,林如海從心境上來說,頓時輕松了不少。若非憂心女兒黛玉的婚事,黃河長江的汛期,他現在可算是無事一身輕,逍遙賽神仙了。

意識到他話語中未言的憂慮,黛玉側轉身,微微一笑道:“爹爹不是在信上誇耀說他是幾百年,幾千年才出一個的治水天才嗎?今兒為何又顯得信心不足了呢?雖與那人未曾接觸過,然依女兒之淺見,那人足以堪當治水重任。至於女兒的事,船到橋頭自然直。爹爹無須擔心。”

非她說大話,事情逼急了,兔子也會咬人的。況且是她這只並不溫順的兔子呢。只要安排好弟弟和老子,她才不怕什麽天家權威呢?大不了魚死網破,兩敗俱傷,質本潔來還潔去。

不想,林融插嘴言道:“我就不信那人真有這麽神?”

看到兒子不大服氣的模樣,林如海撫須大笑道:“不是為父說大話。此人真是個人才。就在大姐兒的書信送來前,為父正與他討論關於束水沖沙治理水患的法子。不光是束水沖沙,還有他踏遍黃河淮河長江各處考察後,所寫的‘治河論’,真是一本救世濟民,治國保平安的奇書那!”

一聽此話,黛玉垂眸想了會,轉過臉,認真的說道:“爹爹,女兒有個不請之求。”看林如海撫須頷首,她繼續說道:“女兒想請爹爹出面聘他為西席。”

“不要。”不待林如海回答,林融直接開口拒絕。“有姐姐和張先生教我便行了。我不需要其他濫竽充數的老師。”

潘季馴臨走時一句善意的揶揄徹底得罪了這位小祖宗了。他犟著脾氣就是不同意姐姐的意見,聘請潘季馴為西席。

“濫竽充數?你是從何處看出他濫竽充數來著?倘使今兒你不說出個子醜寅卯來,姐姐便要你負荊請罪去潘公子那裏,跪請他做你老師。他一日不同意,你就跪一日,直到他同意為止。且你要與他一起吃住,他做啥吃啥,你都要一般無二。甘草半夏他們倆也不許跟著。所有的事,你俱要自個兒動手,穿衣梳洗做飯洗衣不論那樣,你都要自個兒學著做。”黛玉這回是鐵了心要打磨弟弟的驕縱脾氣了,說出來的話,一句比一句硬,眸色冷得足以凍住人心。

“他,他……”連續說了幾個他,林融也沒說出啥話來。他一點也沒預料到姐姐這回的態度會如此強硬,看她容色冷淡,盤腿端坐在馬車右邊,心裏又委屈又想哭,淚汪汪的眸子不由得投向坐在馬車中央的林如海,期盼他出頭說個情。

林如海輕咳一聲,大約也覺著女兒這回有點過於嚴格了,遂想幫忙減少點,說一聲起碼讓甘草半夏陪著。誰想,他話還沒起頭,黛玉冷冷的一眼掃過來,將他從頭到腳仔仔細細的打量一邊,林如海心中一虛,瞬時張口無言,到了喉嚨口的話硬生生被他咽回肚子裏去了。

林融一瞅,曉得指望爹爹說情是沒用了。含淚的雙眼瞥向坐在姐姐身側裝模作樣和相思討論花樣的紫鵑。瞧了半天,人家眼睫毛都沒擡下,自顧著說這花樣子好,那花樣子繡在領子上不錯等等。

就這樣一路回到府衙裏,林融也沒找到替他說情減刑的人,只得眼圈泛紅地巴緊黛玉,望她能寬宏大量,減輕他的刑罰。最最少,讓他每晚回府衙裏來住,不要同那個黑不溜秋的潘季馴住在一起。可惜,黛玉這回是鐵打的算盤,流水的賬,不管誰來說情都沒用。

在府衙裏歇息了一晚,第二日一早,她親自磨墨,書寫請帖,備下文房四寶等厚禮。命林融背著荊條,劉偉負責監督,甘草半夏陪同,前去潘季馴所在地方拜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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